幕間物語──山田一郎

《お坊ちゃん、いらっしゃいませ》

　　叮嚀──

　　「歡迎回來，兩位少爺。」

　　鑲嵌著彩色琉璃的木門向內敞開，懸掛在門板之上的鈴鐺搖擺出清脆鈴響，駐守在門口接待的執事們微微傾身，掛著得體的微笑出聲迎客。

　　「少爺們，請進。」手握大門扶手的執事朝內擺手，和顏悅色地示意站在門外顯得有些無措的山田家二子和三子。

　　兩人均是生平第一次踏足執事店，事前完全沒做好心理準備，只憑著他們的大哥最近接的工作內容是在此處代班，便趁著假日前來探班，打算給一郎一個驚喜，從未想過真的站在店門前時竟是如此壓力大的一件事情。

　　兩人的目光迎上執事的笑臉，一時間誰也邁不出那第一腳。

　　然而他們倆不動，替他們開門的執事便也保持著相同的迎賓手勢毫不動彈，大有等到他們進門為止。

　　二郎和三郎對視一眼，看出彼此心裡都沒底。

　　三郎沉默片刻，忽然想起了行前某人大言不慚的保證，又看著對方此刻的慫樣，於是強壓下自己內心的無措，沒好氣地睨了身旁的二郎一眼，嘲弄道：「不知道是誰說這裡和酒吧應該沒什麼區別，不用擔心的？」

　　三郎陰陽怪氣的語氣使得二郎蹙眉回瞪，卻也知道自己理虧，於是氣惱地別過眼，啐了一口含糊道：「我怎麼會知道……」

　　「嘖，不中用的二郎。」

　　「你夠了吧？沒大沒小的小鬼！」

　　「……」

　　門外兩人旁若無人的鬥起嘴來，怒目而視的眼神交會中幾乎迸出火花。眼看戰火一觸即發，領門的執事笑容不變，等待他們對峙的空檔中適時插上一句：「打擾少爺們的對話真的非常抱歉，但外面天熱，少爺們要不要……」

　　眼神激烈對峙的二郎和三郎忽然被這麼一打斷，氣勢洶洶地同時望向出聲的執事，然而後者的態度和煦，連笑容也未改分毫，頂著兩對不善的眼神和他們四目相對。

　　兄弟倆的怨氣彷彿落入棉花般激不起半點火花，這才稍稍冷靜下來。

　　二郎和三郎對視一眼，又十分默契地別過眼。

　　一直僵持在外面畢竟不是辦法，更重要的是他們的目的還沒有達到，三郎於是率先打破沉默，輕蔑地哼了一聲說道：「看在一兄的面子上懶得跟你吵。」接著邁過二郎踏進門內。

　　「叫哥，臭小子。」臉色和三郎別無二致的二郎立刻反唇相譏，卻也邁開步伐循著三郎的步伐進入店裡。

 

　　兩人進門後，領門的執事輕輕拉上門板，踱步回到兄弟倆的面前站定並且行了一個執事禮，簡單問候了幾句後便領著兩人穿越被鵝黃壁燈渲染成暖色調的紅毯廊道，直至店內大廳的入口。

　　大廳入口駐守的執事遠遠便向他們行了禮，領門執事側身解釋道：「就在前方了，今日餐點主題是冰上嘉年華，不知道少爺覺得如何？」

　　而後他們一路步行至入口站定，領門執事率先自我介紹，而後朝守在大廳門口的執事擺手，「敝人田村，非常榮幸服務倆位少爺，今日為少爺們服務的是這位山田。」

　　被點名的一郎傾身行禮，似乎因為弟弟們的出現而有些動容，但很快收斂了情緒，笑容無懈可擊，「敝人山田，備感榮幸見到兩位少爺。」

　　被尊稱少爺的兄弟倆齊齊倒吸了一口氣，視線均黏在眼前的執事──他們的兄長上。

　　被熱烈注視的一郎表情不變，不動聲色地給了弟弟們一個WINK。

　　接收到WINK的兄弟倆更是一陣騷動，熾熱的眼神難掩動容，如果不是田村還在側，他們倆已經圍上去了。

　　「一哥……」

　　「哥哥……」

　　身旁的三人暗潮洶湧，這廂的田村卻全然沒受到影響，依舊笑容可掬地說道：「那麼兩位少爺，今日將會由山田為您們服務，請在這個暖融的暮色當中盡情享用本店的餐點，相信本日的冰上嘉年華一定能去除掉溽暑的不快。」

　　「……」

　　「祝兩位有個愜意的時光。」最後，田村掛著得體的微笑擺手說道。

 

/

 

　　「「少爺，歡迎回來。」」

　　甫踏進廳內，守候在玻璃櫃前的執事們便傾身示意，不緊不慢地同時發聲。

　　架設在執事們身後的玻璃櫃裡放置了成套有著精美雕花的白瓷器皿，暖黃的裝飾燈灑落在光滑瓷壁上，替這些嬌貴的物件鍍了層金光，華美奪目。暖黃的光線同時也穿透玻璃帷幕，映射在傾身示意的執事們筆挺的身形上，致使初來乍到的兄弟倆目不轉睛盯著眼前的景象，直到他們的兄長開口帶位，二郎和三郎這才如夢初醒。

　　「少爺們，請跟我來。」一郎半側著身子擺手，接著領著站在門口的兄弟倆移動至座位。

 

　　行進間二郎一直十分恍惚，發現自家兄長停下來的背影時甚至反射性地開口：「哥哥……」

　　然而他的話才到嘴邊，旋即被身旁的三郎給了一記拐子，重重敲在腹部上。

　　二郎一個吃痛，茫然一掃而空，朝始作俑者怒目而視：「你幹什麼！」

　　早些回神的三郎鄙視地看了他一眼，「收收你的口水，看看現在什麼場合。」

　　二郎被他一提醒，終於意識到自己不合時宜的舉動，只得悶悶地嚥下聲音，囁嚅一句「我知道啦」沉默地跟在一郎身後。

　　耳邊是兄長的餐點簡介，二郎環顧了裝潢洋氣的大廳，發現在場的座位上清一色都是女性，只有他們兩個是男的，不由得拉了拉三郎的衣領。

　　「喂……三郎……」

　　「幹什麼啦！」被拉住衣領的三郎回身甩開二郎的手，皺著臉看向他二哥。

　　「這裡好像只有我們兩個男的……」二郎嚥下口水，巡視著室內的視線有些飄忽。

　　被這麼一提點，本來全心全意注視著自家兄長的三郎這才分了點注意力注意周圍，進而發現二郎的話的確是事實。

　　這下連三郎都有些不自在了，但他很快收回視線，強迫自己鎮定下來，「不管其他人，總之我們這次是來找一哥的。」

　　「噢……」

　　「別看了。」

　　「好吧。」

　　二郎姑且信他一回，匆匆收回視線，重新把目光焦點放在領著他們的兄長上。

 

　　大廳正中央懸掛的水晶吊燈發著螢螢光輝，流動而過的光影挾帶絢爛的色彩變化，吊燈的正下方設置了一方小小的舞台，舞台之上放置著一架閃耀著黑光的三角鋼琴，此刻正由一位低眉順目的執事奏響，輕盈的樂章流淌在整個空間裡，大方訴說著夏季傍晚的獨特風情。

　　暗木色的牆面被連綿的壁燈逐一點亮，點綴其上名畫為這廳內增添許多古典氛圍；西洋古董形式的餐桌椅整齊陳列在空間中，其上的雕花各有奇趣，使人應接不暇。二郎和三郎順著走道經過時，舉目所及的餐桌邊皆已坐滿了人，執事們駐紮在桌邊垂首細語，仔細聆聽著客人們的需求。

　　一郎將弟弟們領至牆邊的獨立座位，伸手撩起座位入口用以隔間的蕾絲布簾，側身擺手笑道：「少爺們的位置在這裡，請進。」

　　被兄長稱作少爺的這件事情對弟弟們過於衝擊，二郎和三郎定定地看著自家哥哥沒有動作，始終沒能從角色設定上轉換過來。

　　一郎維持著完美的營業微笑巡視著弟弟們的表情，其實不難看出自家弟弟們眼中的徬徨無措。

　　奈何此刻的一郎處於工作中，執事更是十分恪守禮節的職業，無法隨意表達想法的他只得再耐心等待一會。

　　然而面前的兩隻小的彷彿入定般巍然不動，似乎希望他發話似的，眼神愈來愈無辜，一郎撐著布簾有些無奈，最終清了清嗓，在沒人注意的空檔中扭頭示意，命眼前的兩人入內就座。

　　弟弟們見到哥哥發號施令彷彿有了主心骨，盡速就座後，一郎站在桌前搬了套和田村差不多的開場詞，並且從桌緣下方彷彿變魔術般抽出一本製作精細的Menu置於桌上。

　　「兩位少爺今天想喝點熱飲還是冷飲呢？熱飲提供了六種紅茶，冷飲則是現榨的果汁。另外這是本日的Menu，請參考。冰上嘉年華的系列餐點全日供應，正餐的部分則從六點半開始。」

　　一郎垂首解釋著Menu，習慣性地時不時揚眉確認客人的眼神，然而這回在他眼前的並不是什麼普通的客人，而是表情按捺著激動，似乎根本沒把說明聽進去的弟弟們。

　　一郎見狀十分無奈，但仍舊盡責的逐項解說，直到弟弟們忍不住又喚了他一聲哥，一郎才停下說明，看向自家的弟弟們。

　　由於是靠牆的獨立座，左右有木板間隔，背著大廳的一郎在Menu和弟弟們的臉上來回瞄上幾眼，終究破了功收起執事模樣，無奈地嘆了口氣，抬了抬嘴角問道：「你們兩個一直看著我做什麼……」

　　憋了一路的弟弟們驀地眼神一亮，難掩激動的二郎搶先一步開口。

　　「哥哥，你穿的太帥了！而且居然叫了少爺……我……」

　　三郎嫌棄地看了一眼滿臉通紅、語無倫次的二郎，下意識地想出聲嘲諷幾句，然而對上一郎詢問的眼神卻也沒忍住臉紅，只得按捺著心跳說：「一哥……真的太好看了……」

　　迷弟模式強勢運轉的弟弟們看在一郎眼裡實在傻氣，他沒忍住失笑，趁著沒人注意時左右開弓，分別揉了把弟弟們的腦袋，而後單手撐在桌緣矮下身子，帶著笑容由下而上巡視著難掩喜悅的二郎和三郎，忍不住逗弄兩句，「你們兩個……不是來看我的糗態的吧？」

　　「怎麼會！」

　　「怎麼可能！」

　　同時出聲的二郎和三郎互瞪一眼，又同時被低聲朗笑的一郎拉回注意。

　　「那就好。」一郎笑道，看著弟弟們眼裡的喜愛之情忍不住更放鬆了些，難得在弟弟們面前出聲抱怨，「還好執事店的代班就到今天，每天穿這身真的太辛苦，又緊又難動彈。」

　　「辛苦了哥哥……」二郎聞言面露憐惜，三郎也露出憐惜之色。

　　一郎勾了唇，爽朗說道：「沒事。」

　　三郎轉著眼珠子，想起明天一郎的工作就到今天，腦袋浮現出一個好主意，「那麼一哥，明天晚上一起去吃咖哩怎麼樣？車站那邊新開了一間咖哩專賣店──我請客！」三郎提議道，期盼地看著一郎，眼角餘光掃到身旁的二郎，於是撇了撇嘴補充道：「勉強也請二郎一下。」

　　「你小子……！」二郎氣呼呼地想要回罵，卻顧及到一郎在這而不好開口，只能憋屈忍下，盯著三郎嘲諷的表情咬牙。

　　來自弟弟們的好意總讓當哥哥的人感到溫馨，一郎心中熨燙，他笑看著弟弟們你來我往地鬥嘴，掐好準備吵起來的時機前出聲制止：「你們兩兄弟要好好相處，說過多少次了？」

　　被兄長訓斥的兩人瞬間啞火，懨懨地同時說了句：「是……」

　　一郎看著這兩個一被訓就像是做了天大錯事的弟弟，果然還是很可愛，於是勾了勾唇說道：「三郎提的咖哩聽起來不錯，不過請客就免了。」

　　「……」三郎聽見意見被駁回，挫敗地張了張嘴，想說點什麼又吞回嘴裡。

　　「那……」二郎似乎認為一郎被他們倆惹惱了，視線在一郎和三郎間來回擺盪，正打算開口說些什麼緩和氣氛時，卻聽見一郎截斷他的話說：「明天晚上這次的酬勞就會到帳，咖哩當然是我請客──你們兩個晚上都沒事吧？」

　　二郎和三郎萎靡的神情瞬間充滿神采，精神奕奕地異口同聲說：「當然！」

　　「那麼就這樣說定了。」一郎笑著拍板定案。

　

　　兄弟三人的聊天結束後，一郎站起身來動動蹲得有些發麻的腿，並且整理儀容，快速整頓好後，一郎重新掛回執事專屬的職業笑容，交疊的手背躬身道：「時間拖了有些久，冷落了兩位少爺真的非常抱歉，請問少爺們決定好要點些什麼了嗎？」

　　有了與哥哥簡短的交流後，二郎和三郎一掃起初的徬徨，迅速進入狀況。

　　由於正餐時間尚未到點，他們瀏覽了冰上嘉年華的欄位，很快選定了兩杯果汁和聖代、冰淇淋蛋糕的組合。

　　一郎記下他們的點餐，行了一個執事禮，「我明白了，請少爺們欣賞一下鋼琴曲稍待一會，餐點馬上為您們上齊。」

　　接著便在弟弟們熱烈的目光中後退一步，點頭示意後才轉身離去。

　　一郎離開後，二郎和三郎的目光在這狹小的獨立座空間中飄移，不期然地交會，方才被一郎壓制住的未完戰火又再度引爆。

　　這一回二郎首先開炮，哂笑一聲說：「區區一個國中生就好好當個小孩不要放話請客，哥哥他才不需要你請。」

　　三郎也不甘示弱地迎擊，語帶嘲諷說：「唉，一哥可是認同了我的提議，哪像某個低能只會出一張嘴，什麼實際方法也沒有。」

　　「呵，矮子國中生！」

　　「你說什麼！」

　　「……」

　　於是座位間的很快又上演了山田家弟弟們的兄長爭奪戰戲碼，待唇槍舌戰走到白熱化之期，褪去西裝外套，改著以馬甲背心搭配半身圍裙的一郎才推著餐車重新回到餐桌前。

　　「久等了，這是少爺們點的現榨果汁與冰品。」一郎說著，並從餐車下方抽出托盤，承裝兩杯果汁置於上桌，再將冰品逐一擺上。

　　吵鬧不休的兩人在見到自家兄長的身影出現在視野時的前一刻便十分有默契雙雙停火，待到一郎掀起蕾絲布簾走進來那一剎那更是收斂了身上的戾氣，裝作沒事人般齊齊朝他看去。

　　四隻眼睛齊刷刷聚集在身上的一郎感覺莫名彆扭，但弟弟們經常如此，他也不甚在意，公事公辦地將餐點上齊後，低聲介紹起用餐器具的來歷和冰品佐料。

　　執事店為了有足夠的噱頭和格調，在用餐器皿和食材上均下了血本在經營，也因此每位執事都需要對店內的各項事物倒背如流。

　　一郎於是對桌上的餐點擺了擺手，開始介紹道：「果汁是採用新鮮空運的熱帶水果打製而成，杯子使用的是一體成形的水晶玻璃杯，杯具無毒且具有高透明度，更顯果汁美麗的漸層色澤，請少爺們嚐嚐看；聖代是以義式冰淇淋為基底製作而成，搭配上新鮮梅果、脆餅與現打的鮮奶油，入口清爽，清甜不膩……」

　　一郎一一介紹過後，二郎和三郎齊齊開動，見弟弟們吃得開心，一郎也看得十分愉快，通常在這時候就是執事等待的時刻，視情況也能與客人交流，一郎於是趁著空檔又和弟弟們聊了幾句。

　　二郎和三郎用餐的期間，一郎推走餐車，回來時又替兩人上了第二輪的飲料及冰品。

　　在一郎放下其中幾項，準備將最後一杯聖代端上桌時，忽然察覺到有東西湊到面前。

　　一郎抬眼一瞧，發現原來是弟弟們一人一邊，挖了兩勺不同的甜品想讓他品嘗，而且兩人在發現彼此都有相同的意圖後，互觸的視線在無聲中交火，接著兩人均盯緊了一郎，手均伸地筆直毫不退讓。

　　「哥哥！」

　　「一哥！」

　　這下可麻煩了，一郎困擾地盯著遞到面前的甜品，看了看兩個弟弟，既沒拒絕也不接受，一時間三人僵持在原地。

　　「少爺們……執事工作期間一般是不能進食的……」半晌，一郎十分苦惱地開了口，卻沒有以此打消弟弟們打算一決高下的決心。

　　一郎無奈，想著如果放在平常，十分顧及他的兄弟倆早已鳴金收兵，絕不會造成他困擾，但這次卻是較上了勁，無論一郎怎麼試圖擺平都不予理會。

　　執事店內的顧客隨著時間推移依然高朋滿座，交談聲此起彼落，雖然一般狀態下誰也不會注意到其他桌的事情，但也耐不住僵持掉的時間。

　　隨著愈來愈多的視線往這邊聚集，巡視桌邊的上司也朝這邊觀望，一郎頂著視線壓力，抬起手背撫去聚集至下顎的汗水。

　　「二郎……三郎……」一郎喚了聲弟弟們，終於在兩人的堅持下敗下陣來。

　　其實也不過是餵食罷了。

　　一郎望著弟弟們期待又因為他遲遲不接受而有些退縮眼神，忽然覺得反正自己也不是真正的執事，怎麼能忍心拒絕他們。

　　那是二郎和三郎，是他最寶貝的弟弟啊。

　　但是身為男人，畏畏縮縮是最不可取的。

　　「我的弟弟不可以露出這種退縮眼神。」一郎低聲喝道，在弟弟們無措的目光中，將手上的托盤放回餐車，蹲下身對上弟弟們的眼睛。

　　一郎本還有些惱意，然而當他看見他們眼裡專注的目光，心底的那些不悅又忽地煙消雲散，餘下的僅有作為哥哥對弟弟們的無邊縱容。

　　一郎無可奈何地揚唇，輕輕地喚了一聲兩人的名字，拉回了弟弟們的注意力，而後在他們驚喜的神情中彎了眼睛，輕嘆一聲後笑道：「謹遵少爺們的指示。」

作者：北坊

繪者：淺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