幕間物語──天谷奴零

 《虛實一瞬》

 


那名年過四十的父親,今天也仰望天空。

 

 

夏天特有的蟬鳴,「唧──唧──唧──」繚繞於耳,襯得山林更幽靜。

進來周旋中王區的天谷奴零,鮮少有機會到郊區、鄉下,甚至杳無人煙的地區走走。趁著難得的假期,夏季的烤箱般炙熱癱瘓了中王區與各Division爭執意願的時節,零才得以到郊外踏青。

距離學生時期修學旅行已過了好長一段時間,久遠得一絲一毫都未能烙印在腦中;如今他年近半百,同時也是三個孩子名義上的父親,不幸的是孩子至今為止的人生,沒有他的存在反而還更好過些。

僅依稀記得那會的修學旅行,夜晚一組的同學相約離開小木屋閒逛。

別被老師發現了。年輕荒唐的時期都會有的浪漫。

零掬一把山澗泉水。即使是第三次世界大戰後,都市機能與環境尚未達到平衡的現在,這裡的溪流清澈依舊,幾乎能看見池底及嘻游的魚群。

箕面瀑布是知名的賞楓景點,若從觀光面來看,秋天造訪是個不錯的選擇,相對地人潮也比較多。

零平時便因詐欺師身分而隱身於人群。既然是可以做自己的一人旅行,在世人的目光之外,避開慕名而來的遊客們自為上策,免於難得外出卻仍面臨倦怠的命運。

他看起來不似會介意這些眉眉角角。

畢竟那些瑣事,很快地,就會同水流般沖散,消失在茫茫大海了。

 

 

箕面瀑布及其周邊的觀光景點,基本都在同一條步道上,從車站到瀑布單程約三公里,是一個能整日吸收芬多精、負離子的運動旅程。這點在觀光手冊上寫得很清楚,大戰後這裡也劃分到新地名Osaka Division轄區了。

零意外發現了既定步道以外,能夠行走的一條道路。

隱約憶起修學旅行時,同學相約夜間探險時發光的雙目,是年輕荒唐、對任何事物都保持好奇心的興奮。

現在的天谷奴零,大抵失去了當初僅僅仰賴手電筒微弱光芒潛行黑暗的衝勁。

當作是榨取休息時間的每分每秒,被算計與猜忌強加此身的零拋開枷鎖,聆聽著格外悅耳的鳥鳴,轉身走向未知的道路。

一步、一步、一步……

於是回到零掬起溪水一幕,不久後他便鬆開了手,掌心的水彈指間溜走,徒留低溫的沁涼,一滴也不剩。

曾是為國捐軀軍人的天谷奴零,現在自稱是一名詐欺師,從自身的信用到曾經有過的關係連結,全都散盡了,與指縫間流逝的清泉無異。回過頭來,「天谷奴零」的出生證明乃至今後的墓誌銘,銘刻著他的名字的所在,最終只有他一人。

人生在世,似裊裊輕煙,亦如潑出去的水,一切歸零,什麼也沒留下。

夏日透過樹縫照耀林間的艷陽曬乾了零表面殘留的水滴,全身乾爽舒適,一陣風拂過零的臉與作為歲月侵蝕證據的鬍渣,泛起絲絲涼意。

「零!你看、你看!」

那些記不清五官的同學拍拍他的背,手指向映著點點星光的湖面。

不只夜空閃爍生命的繁星,屬於大自然、屬於這顆星球……無論是戰前舊武器時期,還是戰後催眠麥克風掌權時代,那片美景亙古不滅。

「好漂亮……是螢火蟲耶……」其中的女同學悄聲喟嘆。

翩翩飛舞的螢火蟲們猶如在地面發光的恆星,整座池子就是生命更迭的浩瀚宇宙,看似無邊無盡。零固然非浪漫主義者,年輕而荒唐的他仍目不轉睛地凝視著牠們。

倘若能感慨生命的美好,他能夠重新連結與山田三兄弟之間的羈絆嗎?

光是想像就難以達成,肯定會被隊友們狠狠吐槽一番吧。

本就沒有存在過的事物,連證明它的一瞬都是偽命題,甚至不如那些螢火蟲綻放光芒的時間久。不如說零回憶裡,代表青春歲月的探險,構成的部分一大篇幅或許皆是虛妄的假想。

到底是記憶的碎片為虛假,還是「天谷奴零」本身就是偽物?

 

 

零零散散的遊客紛紛在溪邊鋪上塑膠帆布,享用美味的野餐。

山田家若處於平行時空,那畫面裡……也有他們一家五口吧?

天谷奴零摘下墨鏡,右眼深刻而猙獰的疤痕隱隱作痛,由內裡而外的千針刺似地。零並非什麼宗教的虔誠信徒,神的暗示之類,連選項都算不上。

「零。」

彷彿能聽見「她」於耳邊輕聲低語。

「約定好了,說謊的人要吞一千根針喔。」

陽光穿透樹縫打在清澈的水面,隱約映出零的樣貌。零抬頭仰望天空。

無論是藍天、清溪,還是螢火蟲,都比自己純粹多了。然而純粹而美麗事物的背後,必具備襯托其紅花般存在的,不被上帝看中而躲藏在陰影底下的綠葉。

「……也只能繼續走下去了。」零甚至沒花更多時間思索感性,又把太陽眼鏡戴上,遮住那道來源不明的傷疤。

歸去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



作者:嵐骸

繪者:尼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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