幕間物語──飴村亂數

《甜甜圈洞》

天空與海與雙眸的湛藍融為一色。

 

熱辣的艷陽照射之下，要是拿著棒棒糖，還沒送到嘴裡就會融化了吧。有了太陽眼鏡的庇護，夏日的陽光不再那麼刺眼，眼前的世界成了一片閃亮卻柔和的藍，皮膚上的灼熱感竟也覺得短暫的舒適。

 

身體被輕盈飽滿的空氣環抱著。

飴村亂數將身子向後仰，頸部枕在游泳圈上，粉紅色的髮絲披散至肩後，髮尾貼到了水面上，隨著波浪來回擺動。

 

耳邊不時傳來輕柔的浪濤聲，快要接近之際又忽然遠去，一陣陣起伏的海浪載著游泳圈，載著亂數，在海面上肆意漂流，慢慢漂離岸邊。

周遭逐漸寂靜下來，海風挾帶著破碎的思緒和回憶在他身邊徘徊。

 

亂數皺了皺眉。

 

好鹹。

討厭那個味道。

 

偶爾他會想起那個，在海邊的惡夢。

 

 

※

 

 

飴村亂數從來不曾去過海邊。

他不知道海邊是什麼模樣，只知道是有著滿滿的水的地方。

 

周遭被滿滿的水包圍……這般景象他倒很熟悉，他常常在一個滿是巨大瓶子的房間裡，看見好多個「自己」全身赤裸、閉著雙眼，在透明無色的培養液中載浮載沉。

 

他知道自己也是這樣來的，和他們一樣，都是被「製造」出來的。

為了什麼？

只有那群穿著制服的傢伙知道。

 

 

日子不可能一成不變。

 

那天，亂數在隱約聽見的轟隆聲中醒來，發現他躺在一個密閉陰暗的房間裡，和好多個「自己」一起。

 

第一次離開了那個一成不變的地方，他抱著好奇和困惑，眨了眨還有些疲倦的雙眼，他四處走動想知道這是哪裡，思考著那個轟隆聲像是機器運轉的聲音，接著視野隨著眼睛習慣了黑暗逐漸清晰，發現這裡看起來像是船艙。

 

船艙？

我現在正在船上？

要去哪裡？

 

更多的問號竄進心頭，亂數找到了像是門口的地方，用力推開走了出去，奔跑穿越長長的走廊，推開走廊盡頭另一道厚重的門，接著被迎面撲來的海風和眼前的景象震懾住。

 

一望無際的藍。

他沒想過那個和自己眼珠相同的顏色，構成的畫面可以如此美麗，來自天空的和煦陽光，和海面映照出來的波光相互閃耀，他一步一步慢慢向前，雙手輕放在欄杆上，盯著遼闊的海景目不轉睛。

 

其他的亂數也紛紛醒過來，一個個跟著出來欣賞眼前的風景。

 

「哦──都到齊了啊？真是自動自發呢。」

一個中王區的官員走了出來。

 

「很美麗的大海對吧？接下來可以好好享受呢──」

她繼續說著，冰冷的語氣幾乎沒有任何起伏。

全場的亂數面面相覷，有的困惑，有的不安，有的毫不在乎。

 

「歡迎來到最終的選拔。唯有最強大、不被情感左右的製造品，才能通過殘酷難關。請靠著自己的力量游回岸邊吧，注意了，我們只需要一個最完美的製造品。除了第一個回到海邊的人，其他全數將遭到淘汰。」

 

──什麼？

接著立刻被推下海。

 

船隻鳴響了汽笛隨即加速駛離，汽笛聲彷彿開戰的槍響。

攸關生存的戰爭。

 

鼻腔和嘴裡全是海水。

亂數迅速從被丟進海裡的衝擊力中往上游，用力浮出水面，看見好多個粉紅色腦袋同樣浮在海面上，突然覺得看起來像滿滿的水母，接著大部分的水母開始互相打架，有的打贏了之後快速游走，有的打輸了就這麼沒入水面，再也沒有浮起。

 

據說海洋是生命之源，他卻在這裡看見無數的生命葬送在深不見底的靛藍中。

無數的「自己」。

 

亂數回想那艘船離開的方向，推測應該就是岸邊的方向，奮力往那個地方游過去，同時盡力避免碰到其他人，現在完全沒有多餘的力氣可以浪費在打架身上。

 

游著游著，耗盡全身的力氣，被海水嗆到發疼的喉間哽著紊亂的呼吸，大力揮動雙臂的同時不斷往前看，終於在一望無際的湛藍中看見了一點不同的東西，終於接近了岸邊。

 

突然他的身體被往後往下拉，腳踝被另一個亂數牢牢抓住。

 

那個亂數已經快要沉下去，沉到再也無法挽回的深處，臉色慘白得恐怖，五官極盡扭曲，眼神極盡恐懼和卑微，似乎用盡了最後一絲力氣才抓住他。

 

──「救救我」

彷彿能從他開合的嘴型聽到這句無聲的吶喊。

 

亂數心裡不曾有其它選擇。

 

體力已經耗盡了，現在幾乎是全靠意志力在游向岸邊，再回頭只會和對方一同沉入海底。

 

況且，那傢伙說了，只會留下一人。

就算非常幸運的一起回到岸邊，終究還是要淘汰其中一人的。

那麼，會用什麼方式爭鬥到最後，而被淘汰的會是誰呢？

 

……不行。不能是我。

 

救他？那怎麼可能。

 

亂數轉身看著那雙和自己相同、和大海相同顏色的滄藍眼眸，施予他一秒的垂憐之後，便伸出另一隻腳用力把對方踹進海裡。

 

抱歉了，你還是乖乖被淘汰吧。

 

他緊閉雙眼，回頭繼續往岸邊游去。

 

我並沒有錯，錯的是把我們製造出來的她們。

我只是想要活下去。

 

 

意識恍惚之中，指尖傳來粗糙又灼熱的觸感，亂數睜開雙眼，又被一片金黃反射的強光照得差點睜不開。

視線和雙手所及不再是海水，而是實實在在的沙子。

此時此刻，他終於來到了海邊。

 

腳踝上還殘留幾條絕望的抓痕。

 

亂數一邊喘氣一邊環顧四周，沙灘上空無一人。

 

──剩我一個了嗎？

 

我通過了選拔……而這代表什麼？

 

是所有亂數當中，最冷血無情的嗎？他不知道。

還是說，是最強大的嗎？或許也不至於吧。

他只是不想，不想要自己的人生滯留在一成不變的白，然後結束在一望無際的藍。

儘管是基於什麼目的製造出來的複製人，他還是想擁有獨一無二的人生。

他不想讓自己的生命就結束在這裡。

 

「恭喜你啊，通過了最終選拔。」

那傢伙的聲音再度出現，亂數抬頭看了看，強烈的陽光使他不得不瞇起眼。

 

「是好厲害的第一名呢，因此你獲得了新的名字──」

 

──「01。」

 

「以後『01』就是你的代號。」

 

01……？

呵。

他冷笑一聲。

 

──也就是說，在我之後還會有其他更多的「我」，對吧？

 

果不其然。

以為回到海邊，活了下來，便是脫離地獄，當時這麼想的自己太天真了。

 

後來他才知道，原來繼續活著才是真正的地獄。

更多水深火熱的遭遇，在那之後不斷上演。

 

執行一個個無法理解的任務，湊合沒有意義的隊伍、再拆散大家，又尋找新的隊友，一切全是陰謀。毫無人類情感的完美製造品出現了，自己便不再有利用價值，成了垃圾，賴以為生的糖果被斷絕，隨後被那些「自己」追殺……

 

還以為自己終於從孔中深淵爬了出來，攀向周遭的甜甜圈，能夠享用甜甜圈的香甜滋味。

然而灑滿了美好糖霜和巧克力的甜甜圈邊緣，依然緊鄰著那個洞口，隨時都可能再掉進去。

 

但，他知道自己和其他的亂數完全不同。

他可是經歷過種種痛苦和困難，超越了身體的極限，仍然站直身子，緊握著麥克風，為了自己殘破不堪的生命奮鬥。

儘管飽受摧殘，儘管生命那麼痛苦，他還是那麼想要活下去。

 

而且，他還有posse呢。

 

 

 

「亂數──！」

遠遠傳來的是帝統驚慌的呼喊。

 

亂數回了神，摘了摘太陽眼鏡回頭一望，看見的是離自己有一段距離的岸上，金黃色沙灘被豔陽曬得閃閃發光，原本在看書的幻太郎和原本在吃西瓜的帝統，發現自己坐著游泳圈漂了有點遠，趕緊前來抓著泳圈把自己拉回來。

 

「啊哈哈哈！海邊真的好好玩喲～謝謝你們幫我買這麼可愛的游泳圈，亂數好開心☆」

亂數迸出銀鈴般清脆的笑聲，真心喜歡這個甜甜圈造型的游泳圈，粉紅色的草莓醬灑上七彩繽紛的巧克力，其中一角還被咬了一小塊，看上去就是那麼甜美可口，那麼適合他。

 

 

飴村亂數是樂觀積極的人。

 

他會抓住眼前的美好和幸福，不會在乎那個甜甜圈洞。

作者：小流

繪者：唾